青海作家走進三江集團青稞種植基地采風活動作品
青稞:貴南高地上的守望者
王海燕
尋找傳說中的金牧場
秋雨初霽。直亥神山雪峰鍍上了耀眼的金光,黃河在西南邊的大峽谷浩浩奔流。千萬頃陽光又傾瀉在這片青南高地之上,渲染著豐收的喜悅與艱辛。
如果在高處俯瞰,祁連山邊緣與昆侖山支脈西頃山的皺褶里,這一片臌脹的山地起伏跌宕,騷動不安。
我們在清晨集結,沿著101省道,向海南州貴南縣進發,去尋找一處傳說中的金牧場。
穿越一條峽谷,南邊山坡上出現一幅巨大的白海螺圖案,在陽光下熠熠生輝。山風吹過,仿佛送來一聲聲吉祥如意的螺號。
它在一步步靠近我們。以一綹風中飛舞的經幡、一片赭紅的雅丹峭壁、一段斑駁的沙梁、一頂褐色牧帳、一群牛羊、萬頃金波蕩漾的青稞和油菜……靠近我們。
來不及更多的思索,我們就被金色捕獲了。陽光是金色的,河流是金色的,連遠山也反射著金光。目光被金色暈染,思絮也長出金色翅膀……
停泊在遠山頭上的云朵,慵懶,一動不動,唯有風,吹送著金色四處流浪。就是最偏遠、潮濕、陰暗、苦澀的地域以及靈魂,也能感受到那明亮而炙熱的撫慰。
哦,金牧場!你在過往的漫長歲月里,一次又一次誘惑過我,激發我朦朧的想象——
貴南軍馬場。馳騁沙場的駿馬,踏云破霧,奔向殘陽如血的西部天際,鼓蕩出一曲曲鐵馬金戈入夢來的歷史傳奇;
貴南牧場。天蒼蒼,野茫茫,祁連長風吹過,昆侖大雪飄過,一匹匹戰馬馳過,一茬茬牛羊生長,一代代人守望。鐵器與石頭持久砥礪,烈日與風雪輪番考驗,在冷硬粗糲的生土里,開掘出凝聚希望的炊煙,使這里成為許許多多人們奉獻青春和生命、不忍割舍離棄的故鄉;
三江集團貴南草業開發、高原有機青稞基地……在歷史風云變幻中,在時代前行的步履里,這一片金色牧場不斷更換著它的名字,但一種恪守如初的精神和魂魄,恒定不移,那就是這片高地上久經陽光錘煉、風雪磨礪過的——
奮進不息的駿馬精神,堅韌不拔的青稞魂魄。
洛加之鷹
汽車飛駛,一只鷹驀然撞進眼簾。
天空由之愈加深遠,原野由之愈加遼闊。
洛加,洛加!是金牧場一個地名,是天神的意思嗎?
洛加之鷹,是一尊鷹的巨大雕像,是神的使者,是洛加的守護。
在炫目的陽光下,這只黑色的鷹隼扶搖騰空,背負蒼天,一翼擦著南山的白云,一翼拂過北山的青稞。
一個緩緩鋪展的秋天,宏闊,綽約,豐沛,想必攝入了它的視野,一覽無余——
牦牛如黑色舟楫,羊群如白色哈達,在波谷浪峰間浮游、飄拂,和經幡一起,和裹著紅手帕的牧女一起。一個古老、經典的場景,如此神秘,如此和諧,如此雋永。而這一切,似乎在漸漸淡出,如隱隱約約的牧歌,越飄越遠……
而時光在這片大野之上雕鑿出別樣的圖景。逃過旱魃之手,穿越風沙的圍剿,每到秋天,它們猶如一處處金色的海子,反射著耀眼的光芒,有風路過,就喧騰,吶喊,時而從高坡上傾瀉而下,時而從谷底逆流而上。風走了,它們又挺起身子,麥芒剪輯著陽光,一縷縷注入包漿的種粒,它們的臉孔或變成金黃,或變成紫紅。陽光流下莖稈,滴入發燙的黑土……
它們是勇敢的闖入者,逐漸成為這里的物種新家族——高原有機青稞。
鷹在青稞的海子上空翱翔,我們在青稞涌浪的岸邊游走,也許是3000多米的海拔,也許是青稞即將成熟的酒香,淺淺的醉意上頭,看遠山懶懶的云朵也仿佛重新點燃了激情,帶著清涼的雨意,朝我們晃晃悠悠地游過來了。
而我們身后的鷹,洛加之鷹,如今也是青稞的保護神,飛進悠遠的藍天,成為一個黑點,隱遁不見。
從過馬營回來的時候,一只鷹又漸漸飛進我們的視野。洛加之鷹,神的使者,洛加的守護……
高地上的守望者
洛加,神加持過的地方。清泉的眸子里有白云漂過,溪流邊的彩幡抖落風的清涼。
于是,你們有幸了,青稞的家族、青稞的子孫們,在這里落腳,在這里繁衍生息。守望春秋,守望這片高地。
從春天的雪花和寒風里,從新犁開的泥土里,出發,歷經艱難險阻,走向秋的深處,迎接你們的也許是一張張豐盈的笑臉,也許是一聲聲無奈的嘆息。
這個秋天,迎接你們的將是一場盛大的狂歡。因為,我們聽聞歡慶豐收的鑼鼓開始竊竊私語,我們看見急于奔赴前線的雷沃收割機已蠢蠢欲動。
高地上。你們,青稞的軍團,青稞的方陣,也開始騷動不安,像難以平靜的海子,蕩起一圈又一圈金色的漩渦,風旋轉,云旋轉,太陽旋轉,藍天旋轉。使人聯想到一盞盞巨大的酒杯,盛滿了芳香的美酒,令日月沉醉,令天地搖晃。
遠處,牧人的拉伊正好飄過來。這是秋日里最純真、最動情的祝酒歌。洛加的青稞熟了,卓瑪的心兒醉了。
你們,如此質樸,又如此清高;你們,如此執拗,又如此謙卑;你們,如此熱情,又如此冷峻……
你們有著太陽的肌膚,土地的肌膚,有如青銅,有如土陶。我們記不清你們眾多的名字。姑且,隨意喊出幾個吧——
昆侖一號,有雪的品格;
祁連二號,有風的秉性;
黃河三號,有水的靈動;
高地四號,有山的堅韌……
高地上,我們遇見了許多人,他們有著古銅色肌膚,謙和而又執著,匱缺而又自足,艱辛而又快樂。他們就是你們的子孫啊——
一株株守望和游走在高處的青稞!
馬的傳人
在青稞蕩漾的岸邊,我們遇見了他們。
他們自報家門,都與馬沾邊,我是馬一隊的,我是馬三隊的,我是馬六隊的……我們都是馬二代。
馬離他們遠去了。當然,在夢里還常常聽見馬群奮鬃嘶鳴,揚蹄馳騁……現在,他們放牧青稞,放牧黑麥,放牧披堿草,放牧風雪,放牧一個關于草原生態的美好夢想……
這些馬的傳人,從激情燃燒的歲月里走來,帶著馬的傳奇,馬的風雪,馬的魂魄。說起馬,他們的精神立馬振奮,像一匹匹駿馬在草原上望見了遠峰上的雪光,亢奮地刨著蹄子,打著響鼻。
一個普通的人在宏大的歷史時空里微不足道,像一個音符掩沒在一部交響曲里一樣。但對于一個經歷者和見證者來說,歷史贈予的創痛和幸福都會沉淀為不可磨滅的記憶,一代代接續下去。
黃昏時分,我們從百里外的青稞種植基地返回木格灘過馬營。這是一個新興的草原集鎮,在夕陽下顯得清凈、安詳。不見當年過往的馬隊,一排排紅瓦粉墻的民居小院十分醒目,街市上行人往來,偶爾有車輛駛過。不遠處有瘡痍斑駁的沙梁覬覦,但小鎮在頑強生長。
集鎮上,一座院落就是馬二代們的大本營。前身是貴南軍馬場,現在更名為貴南草業開發有限公司。進門,撲面一尊不銹鋼雕塑,夕暉鍍上了厚重的銅色。這是三匹騰空而起的飛馬,寓意繼承浴血奮斗的光榮傳統,在今日奮鬃騰飛,續寫新時代的新傳奇。
前院,一花圃內美人蕉、千瓣葵、九月菊……正開得爛漫;后院,站立著一片密密匝匝的云杉,樹下還保存著一排排舊時的房屋。它們是馬一代們留給今天的遺產。
將近百年的滄桑時光,在云杉的年輪上,在開裂的墻縫里,在緊閉的門窗背后,旋轉,流連,使人深深感受到歲月的沉重、時光的易逝。
公司老總大周,高個子,黑臉膛,直性子,祖籍河南,是馬二代的突出代表。在最艱難無奈的歲月里,他,他們憑借一腔熱血和希望,一直堅守著這方陣地,吞下幾多怨悔,守望至今。
他的前輩們熟悉馬,培育了一批又一批馳騁沙場的戰馬。他們熟悉青稞和牧草,然而若干年前,由于時代的劇烈變革,再加上持續十年的干旱天年,有種無收,生計維艱,不少馬二代背井離鄉,外出謀生。大周說,有一年,他的全部所得只有600塊錢……一聲嘆息!
披星戴月,櫛風沐雨。我們堅持了下來,青稞在我們手里又活了過來,散發出耀人的光氣、醉人的香氣。大周說這話的時候,我們看見,他眼中也散發著青稞自信的光芒——
馬群遠去的背影里,晚風,正吹送著高地上數萬畝青稞的金色消息……
夜宿過馬營
這里的人純真,青稞酒純真,秋膘羊肉純真,過馬營上空的半個月亮也格外純真。
在這樣的夜晚,駐馬過馬營,心情很不一樣。在這樣的草原小鎮,你仿佛置身一處時光的橋段上,一頭能回望歷史的星空,一頭能迎來明日的晨曦。
夜央時分,七夕的月亮已經躲在遠山背后,銀河更加明亮,牽牛和織女仍在天河兩岸遙遙相望。仿佛聽到秦觀八百年前的吟唱:
纖云弄巧,飛星傳恨,銀漢迢迢暗度。金風玉露一相逢,便勝卻、人間無數。柔情似水,佳期如夢,忍顧鵲橋歸路。兩情若是久長時,又豈在、朝朝暮暮。
酒興正酣。尤其與廷成、長玥、新才和大偉四位詩人同飲,更有千杯少的感覺。
過后幾天,我就讀到他們唱給過馬營的歌——
十萬畝青稞熟睡于高地之上/木格灘的風撩撥起青草的衣襟/誰的馬隊由遠而近/噠噠的蹄音踏過月亮……(楊廷成:《七夕,過馬營之夜》)
在木格灘,一匹飛馬馳騁而過/三千匹飛馬仰天長嘯/疆場,從未淪陷,雄心,從未泯滅……(劉新才:《過馬營》)
入夢,我聽見軍號嘹亮,馬蹄聲碎,風卷紅旗如畫……一幕久違的令人血脈噴張、激情勃發的情景在眼前閃過……我又看見那些斗志昂揚的男女牧馬人騎著馬,在過馬營的土道上奔馳而過,消失在草原深處……我又看見風雪彌漫的夜晚,草原上艱難行進的馬隊,迎來了升起在雪山頂上的一縷血色曙光……
醒來,早晨黃銅般的陽光已經灑滿木格灘,過馬營的街巷已是人聲熙攘。
吃過早餐,打馬回家。路過洛加時,我們又邂逅了朝暾沐浴下的青稞。剛剛睡醒的青稞,麥芒上挑著一顆顆晶瑩的露珠,在陽光里閃閃爍爍,像一個宏大的夢境,裸呈在碧藍如洗的天空下。
同行者們紛紛與青稞作最后的留影,企圖把這一刻永遠留存在記憶的底片上。再采擷一把青稞帶回家去。
我說,這不是在偷秋嗎?
廷成說,好!就偷一把秋天回家……
作者簡介:王海燕 青海省海東市互助縣人,大專學歷。青海省作家協會會員、海東市作協副主席,原《海東時報》副總編輯。曾創辦縣級文學期刊《彩虹》,編輯出版《彩虹的故鄉》等多種圖書,創作詩歌、散文愈百萬字,偶有詩文見諸報章雜志,或收入專集 。著有詞集《湟柳集》,散文集《碎陶集》即將出版。